“好了含烟,还怪你爹爹呐。”清心阁内,肖云落放下茶盏笑道。
墨含烟撅着小嘴儿,泪水在大眼睛内打着转儿一语不发,抄写墨尽愁吩咐的《九天诸仙散记》。
《九天诸仙散记》并非道虚观功法,内中记载诸仙成仙前或广布天下、或鲜为人知的故事,叙述正大平和,在天下广为流传,多为修身养性之用。墨尽愁要墨含烟抄写的目的也在于此。
见墨含烟不答话,肖云落无奈地笑了笑站起身,走到女儿背后扶住小丫头略显稚嫩的双肩:“累了就歇歇,来,喝一杯菊花茶。”肖云落说着亲手端过刚泡好的菊花茶送到墨含烟面前。
“不喝,你和爹爹都不要我了,累死我算了。”墨含烟说着鼻尖儿一酸,泪水大滴大滴落下,打湿下面的稿纸,手却兀自不停,只是那一竖再无半点风骨。
“你爹爹也是不得已,他身为一脉之主,自然要公允处事,你又闯下那么大的祸事,哎!”肖云落岂能不知墨尽愁的苦处,叹了口气劝慰道。
“哼,那就公允好了,何必还来看我,他恨不得没这个女儿。”墨含烟越说越委屈,泪水犹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滚落。
“含烟,你怎么这么不懂事,你爹爹要不是心疼你还会让你在清心阁禁闭?若是依照门规,早该关入后山‘千罚洞’中去面壁了。”肖云落眉头一皱不由得加重口气。
“那干嘛还让我来这儿,关我去‘千罚洞’好了,最好关我一百年,青灯古卷,每天对着冰冷冷的石头,反正也没人要我了。”墨含烟说着伏在桌上呜呜哭起来。
肖云落无奈的摇了摇头,女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早不像小时候那般总黏着自己。眼神间多少有些落寞:“含烟,你也不是小孩子了,我们清音阁一脉向来孱弱,被其它四脉诟病,让你爹爹在他们面前抬不起头来,你却来给你爹爹添乱,追打刚入门的小师弟,若是传到其它四脉耳中又会对你爹爹口诛笔伐,说他教导无方。”
“哼,你们都来说我,都来说我,我再也不理你们了。”墨含烟却只字未听进去,丢下狼毫笔哭着跑进内室。
“哎,这孩子。”肖云落摇了摇头,走向大门的背影带着无比落寞。她却没注意到,内室虚掩的门内悄悄探出一个小脑袋,脸上兀自挂着泪珠儿,眼角却荡漾着得意的笑容,嘴里甚至还含着一枚肖云落刚带来的杨梅。
“含烟,伯母他走了?”直到肖云落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许久,内室中才又响起一个声音。
“出来吧胆小鬼,哼。”墨含烟擦干脸上的泪珠儿蹦蹦跳跳跑到桌前,将《九天诸仙散记》的稿纸撕了个粉碎。
“含烟。”一个男孩应声出门,正是王玉真人的爱子王应龙。
王应龙一袭米黄色长衫,腰间围着金黄色腰带,步履间风采翩翩,若是再拿上一把折扇被人做风流才子也不为过。
“那李星缘着实可恶,若没有他,你岂能来这等地方受罪?本来今日我早约好几个朋友一起去山下骑马,还想叫上你。”王应龙在桌前站定,居高临下看着墨含烟道。
“哼,早晚要他好看。”提起李星缘,墨含烟气就不打一处来,她没想到那个傻乎乎的家伙竟然敢‘诬陷’自己,此仇不报非君子。
“何须忍那么久,明天我就去叫两个人好好修理他一番。”王应龙立刻笑道,眸子里带着别样的神采。
墨含烟修长的手指滑过书页,目不转睛地盯着《九天诸仙散记》,声音慵懒:“我说过要你替我出头了么?”说着微微抬头,看向王应龙的目光有些不屑,“我警告你,这是我们清音阁的私事,不需要外人插手。”
“可是……”
王应龙还想争辩,墨含烟却摆了摆手,不耐烦地道:“没什么可是的,如果你敢插手,别怪我不客气。”
“好,好,我不插手就是了。”王应龙微微错愕随即笑道,“含烟,墨师伯不会真罚你一个月吧,那样可没趣儿了。”
墨含烟眉头微皱,她也不确信生气的老爹到底会什么时候将她放出去,是十天还是一个月,毕竟这次她砸了几乎清音阁一脉所有的碗碟将刚入门还未满一天的李星缘好揍一顿。
“下个月就是秋季大比了,爹爹催得紧,这段时间恐怕不能常来看你了。”王应龙痴痴盯着墨含烟,眸子里充斥着别样的狂热。
墨含烟似乎察觉到王应龙炙热的目光,警惕地打量着他:“你干什么?”
王应龙也猛然警醒,尴尬地笑了笑了:“没,没,若是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过几天再来看你。”说着逃命般跑向屋外。
“站住。”墨含烟叫了一句施施然站起身,缓步走到王应龙面前,明亮的眸子满含笑意直盯着王应龙,“以后,不准叫我含烟。”
看着王应龙逃命一般远去的身影,墨含烟微微一笑,如百花绽放,小屋内春光满溢。她早注意到王应龙的目光,只是以前没放在心上。但就在方才,她清晰地感觉到两道目光中的狂热和欲望。虽然她今年只有十岁,王应龙也只有十三岁,整日耳濡目染下已经略通男女之事。那两道目光让她有种发自内心的不安,只是墨含烟何等机灵,王应龙虽然大她三岁,心计却差她许多,略施手段便让王应龙落荒而逃。
重新做回桌前,墨含烟提起狼毫笔在稿纸上重重写下三个字:李星缘。看着一阵突然一把扯下来撕了个粉碎,粉嫩的拳头也重重砸在桌子上:“李星缘,你给我等着。”
王应龙一路狂奔,跑出老远才勉强平静下来,墨含烟的一颦一笑却深深刻在他脑海中,流连不去。
他与墨含烟一样自幼在道虚观长大,王玉真人与墨尽愁一样又都是俗家真人,因此两脉之间的走动较之其余三脉更近。也正因为此,自从王应龙懂事起就和墨含烟一起捉弄师兄,堪称青梅竹马。
王应龙天生一副好相貌,皮肤白皙,丰神如玉,加之王玉真人独子,天资又是上上之选,在道虚观可谓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只是偏偏遇到墨含烟。
墨含烟生来便如同瓷娃娃一般粉嘟嘟讨人喜欢,岁月更迭中渐渐长大,年仅十岁便已亭亭玉立,眉如新柳杏眼含春,顾盼之间万物生辉。加之精灵古怪,迷得只大她三岁的王应龙神魂颠倒。原本王应龙还极力克制,只是今日不知为何,竟然看得呆了,现在想起来,墨含烟窈窕的身姿恍若还在眼前,让他有种几欲窒息的感觉。
“师兄,师兄?”守尘轩大殿前,姜云见王应龙失魂落魄,喊着迎上来。
“啊?咳咳咳,什么事。”喊声在耳边响起,王应龙才如梦初醒,咳嗽几声掩饰尴尬道。
“师兄遇到什么烦心事儿了?”姜云自幼便上这道虚观,早经历人间冷暖,虽然才有九岁,却练就一对火眼金睛,年龄相若的师兄弟谁有什么事都瞒不过他。王应龙虽然年长,心眼儿却不及姜云,早被他看出来。
“我能有什么事。”王应龙目光游移,底气明显不足。
“师兄不要骗我,咱们从小一同长大,亲如兄弟,若是我没猜错的话,定然是为了含烟师姐心烦。”王应龙贵为王玉真人独子,在道虚观中虽谈不上呼风唤雨却也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锦衣玉食无人敢惹,唯独墨含烟将他吃得死死的。
王应龙也不否认,叹了口气坐到一旁石凳上。方才的情形还历历在目,他也不晓得自己犯哪门子傻,竟然被墨含烟识破。想想离开时墨含烟笑容下的冰冷王应龙心口便隐隐作痛,却又实在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挽回。
见王应龙既不应答也不否认,姜云心中暗喜看来猜的不错,赶忙坐到王应龙身旁道:“方才我也听说了,含烟师姐被墨师伯关了禁闭,要一个月,哼,那李星缘忒可恶,若不是他含烟师姐岂会遭这等罪?若是师兄要帮含烟师姐出气咱们就去教训那小子一顿,也好让师兄出口恶气。”
王应龙闻言目光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摇了摇头:“不行,出来前含烟吩咐过不准我们教训李星缘,否则还用等到现在?”
“师兄,你怎么……”姜云嗤笑一声摇了摇头,“女人的话你也能信?”
“姜云,你什么意思?”王应龙目光一寒,脸色也登时沉下来。
姜云一见连忙摆手:“不不不,师兄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含烟师姐虽然嘴上说不用你教训李星缘,但她心里定然希望你帮忙。”
王应龙一听脸色才缓和下来:“为何?”
“含烟师姐被墨师伯关了禁闭,她就算想亲自教训李星缘也有心无力,我怕这是含烟师姐在考验你。”姜云年纪虽小,心计却颇多,否则也不能和王应龙走的这么近。
“你说的是真的?”王应龙眉毛一挑,姜云向来就是他的智囊,几次谋划都颇为出色,深得他信任。
姜云点了点头继续道:“若我没猜错,含烟师姐肯定恨透李星缘,若是我们此次替她出手,就算她嘴上不说,心里也定然会记得,往后的日子,师兄也好说话。”
“王师弟,姜师弟。”两人说话间,赵明阳也走过来,他们三人本就要好,没事便凑在一起,或是相约出玩儿,或是算计哪个弟子,形影不离。
“赵师兄,你来得正好。”王应龙阴阴一笑,三人低头凑在一起耳语一阵起身走向清音阁。
深秋清晨的阳光明媚刺眼,穿透林木缝隙投下斑驳的影子,如点点碎金洒在地上。
李星缘长长的墨发用一根白布条束在脑后,一身黑色布袍干净利落,脚下厚底儿抓地靴,背后背着一口柴刀,右手提着扁担朝后山走去。
今天是他第一天上山砍柴,虽然林无锋临走时说过他这一年只需砍四百担柴,但李星缘早打定主意每日砍两担,风雨不误,也算是一种锻炼。

